萧瑟的秋风,吹落了片片树叶,吹黄了满坡的杂草,残存在刺架和岩石边沿的巴茅草,伸展着骨节分明的枝和褐色的叶,傲视着遍地的山石枯草,沐浴着秋阳的温暖,享受着秋风的爱抚。巴茅草杆径粗实,叶片舒展修长,经晒抗沤,是山区农人首选的盖房材料,自古以来我们的先祖掘泥筑墙砍木为檩,待漫山的巴茅草长高成熟以后,人们上山将其割好打捆,在檩上铺上细长的木竹,这时将巴茅草一层层铺好,捆好压实,这样的房子不但遮风避雨,而且冬暖夏凉,是当地山区农家传承了数千年的茅草房。
我们小时,部分人家还住在这样的茅草房里。随着时代的变迁,农人的房屋屋面材料逐渐让石板和泥瓦代替,荒坡山地也慢慢成了农田,杆径粗壮的巴茅草越来越少,茅草房的屋面材料变成了小麦收获后的小麦草,山坡上很少的巴茅草,成了农家小孩割后晒干当引火柴的好燃料。
六十年代初,我家附近山岩坡地边也很少寻到成片的巴茅草,秋风肆虐,柿红叶黄时,在岩坎和刺笼边,残存的一些枝粗叶壮的巴茅草在刺架的呵护下,显摆着它那褐黄色身姿在秋风中摇曳,那些龇牙裂嘴的刺藤并不能将我们吓倒,我们手中的镰刀,会避开那些尖锐长刺,将枯黄的茅草割下,放进我们的小背篓,夕阳西下,我们牵着牛背着背篓回家,刺笼里的巴茅草就成了我们家上好的引火柴。
四年级第一学期,我孱弱的体格还不能上山和大人一样砍柴,就在放学后和周日,背着背篓,到我家附近的坡地岩边寻些巴茅草,千千矮(一种生长在浅山的长绿灌木,现已成了景观植物)割回家晒干当柴烧。每天下课休息时,我总爱和我的同桌好友赵林说起我放学后放牛割巴茅草当烧柴的趣事,他就和我说,他妈讲巴茅草很好烧,晾干了是很好的引火柴,他也想在周日和我一起到山上割巴茅草,这样可以帮家里减少买柴的支出,想起他经常为我找小人书看(六十年代很风行的绘本连环画)有时还会送我半截铅笔,加之两人又是关系最好的同学,就高兴地答应他的要求,并商定在下个周日一起到离我家不远的天星桥割茅草。
星期天的早上,我早早地割了一背篓牛草,吃了早饭,赵林就背着背篓来到我家。他在背篓里还放了一本借我看的小人书,我将小人书偷偷放在我妈的箱子里,害怕不懂事的妹妹们将小人书弄脏,这才在母亲不断的叮嘱中和赵林向天星桥走去。秋风轻轻吹拂着我们的脸颊,路边坡地的庄稼刚刚收获,一片片的玉米秆还在瑟瑟的秋风中摇曳着自己苍老的枝叶,没有挖完的红苕,圆乎乎的苕叶开始泛黄,我家附近的鹞子岩,大坡上几乎光秃秃一片,偶尔有几处枝干裸露伸着长长尖刺的香花刺笼,让人们感受到秋的凉意。
天星桥应该叫天生桥,它是县城连接北部山区汉铁公路几处极为险峻的路段之一。天星桥有大小之分,小天星桥离我家不到两里路,我还没有听赵林讲完三英战吕布的故事,两人已走到小天星桥的南头,一道窄窄的土埂将南北两座山头连接起来,汉铁公路在这窄魇的咽喉之处通过,联结了县城与北山的各个集镇,路南头几间石板房成为路人歇气打尖饮水的理想之地,南边的山头是龙岗的余脉,俗称小龙头,那低垂的龙首俯看着堰塘湾层层的梯田,一泡供村民饮牛浣衣浇田的堰塘,有牛饮水有鸭儿嬉戏。北边的山头叫狮子包,这是一片矗立于山坡深涧之间的黄板堆集的荒山,岁月和风雨,将那亿年的黄板雕琢成似群狮西望的形状,那高昂的狮头,千年不变的盯视着天星寨郁郁葱葱的山林。
狮子包上积存着厚厚的黄板风化后的薄土,这里长不出高大的乔木,就是那些疯生野长的荆棘,也只有选择山岩草地的陡坎岩石缝隙边显出萎缩的身影,而生命力特强的巴茅草,却在狮子包的山石中,一团团一丛丛为山头增添了灵动的气息。我们看到山包岩畔边一丛丛的巴茅草,就将家长叮嘱的安全之类的话语忘得一干二净,两人放下背篓,在狮子包的角角脑脑,在石缝刺笼和岩坎处,搜搜搂搂总算装满了两人的背篓,有了这满满的收获,我们将背篓放在天星桥的路边歇气,望着远处天星寨黑郁郁的森林,大天星桥附近草木凄凄的魔芋包,我说魔芋包那里有更多的巴茅草。赵林就要求我下周星期天和他到魔芋包割巴茅草,想到家里缺柴烧的现状,两人结伴走远点也能割到更多更好的茅草,我就很爽快地答应了。
到魔芋包去要经过大天星桥,这里比小天星桥更加险峻,绕过两个山头,就是大天星桥的南头,路西是陡峭险峻的手攀岩,数百米高的黄板岩,层叠挤压,似刀砍斧劈般从岩顶直落沟底,绵延数里的悬崖峭壁下,温顺的大黑沟溪水,静静流向观音河。桥的北头是较为平缓的石板坡,这片绵延数里的石板坡有两样东西特别有名,一是那刚硬平整的石板,这是附近乡民建房盖屋的优质板材,坡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坑洞石洼,是附近乡民开挖石块切割石板留下的印痕,雄居路北的村居,一色石板房在阳光下显出磐石般坚固及与大自然的和谐。另一个特产是这里产的李子个大汁多味甜,只见分散在坡间的民居房前屋后,坡地的坎边地头,一株株李子树已在秋风中褪下自己的盛装,每年一到麦黄李熟之时,李子园的李子可就成了当地群众和县城居民的抢手之物。
大天星桥连接南北两头的土埂宽不过七尺,长达百米,路两边是近百米高的深沟,陡峭的山岩从路边下望头晕目眩,岩石石坎间茂密的巴茅草、野菊花各种藤蔓植物,盘根错节相互挤缠在岩边石缝中,这里的野草牛羊不能啃吃,人们不能攀登,那些挤在各种植物之间的巴茅草,让我们看到特别眼馋,但我们无法收割,只能任其在风霜雨露中变幻不同的色彩。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过往客商行人担客,对这大自然的奇妙之地,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魔芋包隐藏在云门寨千山万豁的丛山之间,整座山头圆润规范,方圆数里,即无沟豁又无村居,上下山头,没有突起的巨石,更无高大的树木,那一丛丛一簇簇救命粮,(学名火棘现为景观植物)千千矮,巴茅草将山头装点得更加圆润厚实,远远看去,真像一个巨大的魔芋矗立在群山之间。看到山上有这样多的茅草,我们高兴的走路都快多了。下到沟底在小溪里喝饱溪水,我们选一块茂密的深草处开始割草,很快我们的小背篓就装满了,为了多背点,我们又用带来的弯刀,将比巴茅草熬火的千千矮砍倒,找些葛藤捆好稍在背篓的上部,这虽然增加了我们负重,但背回家的柴火却比上次更多。
回家的路上我们背着沉重的背篓,两人累得都不想说话,可我们还是相互鼓励,并准备下周多约几个同学来魔芋包割茅草,离家越来越近,我们的背篓越来越沉,可丰硕的收获让我们心里乐开了花。